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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啼·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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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啼·五

八千明極所轄之地,冬天來臨時雖然冷,但其實並不常下雪。

不過八千明極因為所處地勢高,又背靠群山,故一入冬便會有白雪層層堆疊。

明懷鏡端坐於望舒殿中,面前飄渺的煙霧升騰氤氳,四周都彌漫著極香的茶氣。

“雷定淵,”明懷鏡有些郁悶,“渡霞山不歡迎我。”

今日入冬,雷定淵得了閑暇之日,便來陪明懷鏡一道賞雪。

聞言,雷定淵輕笑一聲,往明懷鏡茶盤中夾了一塊點心:“並非不歡迎你,銀索真君性子冷淡,也許渡霞山不歡迎任何人。”

明懷鏡長嘆一口氣:“……也是,你說我好歹也活了這麽些年了,早就該想到這一點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有些東西,並不一定能靠鍥而不舍得到,”明懷鏡咬了一口點心,“得看機緣。”

這一年來,周圍出奇地平靜安穩。

自從封門一事之後,明懷鏡本來已經做好要大幹一場的準備,但沒想到,這一歇就歇了如此之久。

若不是明懷鏡自己隔三差五就去八千明極的藏書殿查看各類書卷,他甚至快要覺得之前發生過的事,都如同自己做的一場夢。

“雷定淵,”明懷鏡眨了下眼,緩慢道,“我對時間的感知,似乎也變得與凡人沒什麽差別了。”

“從前覺得百年如同彈指之間,如今一年竟也變得漫長起來。”

但還沒等雷定淵接話,明懷鏡又隨意揮揮手,岔開了話題:“對了,你還記得,之前我們在封門裏看到的那座祭壇嗎?”

雷定淵道:“妄逆壇。”

明懷鏡頷首:“我在八千明極的藏書殿內,將所有記錄降神歷史以及法器祭祀類的書卷翻了個遍,都沒有找到妄逆壇的痕跡。”

“包括那尊神像。”

沈吟片刻,明懷鏡又道:“但奇怪得很,如果只是妄逆壇沒有記錄,還姑且能認為是使用範圍不大的緣故,但那神像可是連蘇氏這等降神世家都供奉的,怎麽會一點痕跡都沒有?”

外面的雪下得愈發大了,有幾粒已經越過房檐,飄進殿內,落到明懷鏡的大氅上。

雷定淵伸手將那幾粒雪撫去:“更像是被刻意抹去的。”

遠處有雷通跑來,手上正端著什麽,看著似乎頗為興奮。

不知為何,天氣越冷,雷通就對做點心一類的事情愈發著迷。

明懷鏡看了一眼茶桌上堆得小有山高的點心盤,道:“……我有些飽了。”

雷定淵捏了捏眉心:“我也是。”

還好這段時間有雷定淵這樣的大活人待在明懷鏡身邊,讓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實感。

而這一年,明懷鏡也並非只是八千明極與渡霞山兩頭跑,有時遇到棘手的鬼祟災穢,他也會跟著前去幫忙看看。

這樣日積月累下來,明懷鏡也終於意識到了,雷定淵平時出入的地方有多兇險,上次的封門一行,只是再平常不過的經歷而已。

正因如此,八千明極越來越多的修士開始察覺到,曾經孤身一人的雷門主已經愈發難遇見,取而代之的,是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。

再後來,若是哪天沒有見到另一個身影,便會有人問:“雷通,怎麽今天沒見到那位明公子啊?”

另一人問道:“不會是……吵架了吧?”

雷通十分無語,一翻白眼:“你們這麽八卦幹嘛?”

雷通被來回晃著肩膀:“大師兄,我們可敬可親英俊瀟灑的大師兄!愛八卦之心人皆有之,你就這麽忍心看你的師弟們一無所知嗎?!”

雷通終於受不了:“哎呀沒吵架,只是明公子昨天睡得晚,雷門主特意囑咐的不要去打擾他!”

眾人間爆發出一陣歡呼聲:“那雷門主出門了,今天是不是明公子來校場看我們練功?耶——又可以偷懶咯!”

“跟你們說,上次我看見明公子拈葉飛花,那葉子即便落入水中都猶如利劍,百步之外花瓣都能飛掉鬼祟的喉嚨,太帥了!”

“找個機會讓他教教我們!”

……

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,轉眼間,又到了四處可見一抹紅色的時候。

快要過年了。

明懷鏡正從主殿出來,忽而天降大雪,只消片刻,殿前的雪便累積得足矣留下腳印。

這時,遠處正從八千明極主道走來一人,雖然一身黑衣,還有黑色鬥笠並未來得及摘下,但衣服上那抹亮眼的金烏被白雪映得發出陣陣暖光。

一看,明懷鏡就不自覺地眉眼彎彎,正要迎上前去,卻見雷定淵擺手,做口型道:“等我過來。”

而與此同時,雷定淵身後不遠處,又出現一人,仍然一身紅黑官服。

待到兩人走近,明懷鏡才看清,那是宋平濤來了。

明懷鏡心神一凜,下意識皺一下眉頭。

“明公子,好久不見,”宋平濤身上的雪被靈力盡數逼走,“你的表情,怎麽這麽奇怪?”

明懷鏡道:“是有什麽消息了嗎?”

雷定淵引著幾人坐下,叫人盛上茶點來,宋平濤並不拐彎抹角:“無事不登三寶殿,我這次來,的確是有些事情。”

見明懷鏡表情愈發奇怪,雷定淵很快便接道:“跟春日仙沒有關系,這次的事,是他收魂的問題。”

宋平濤沈默了一瞬,道:“這件事說來話長,但我長話短說——有魂魄,我收不走了。”

“這件事很奇怪,我最近管轄的那塊地頭,發生了很多起小孩夜半三更莫名啼哭的事情。”

明懷鏡微微歪頭,不解。

此時雷通正巧進殿,聽見了宋平濤的話尾,遲疑道:“……引魂仙君,雖然我的劍叫止啼,但並不是說它真的能夠止小兒夜啼啊!!”

雷通自然而然坐下,雷定淵默默品茶,不語。

隨即便聽得宋平濤繼續道:“我還沒說完——夜啼只是個開始,而夜啼之後不久,那些小孩,就沒氣了。”

..

入夜,有幾家傳來大人的嚎啕哭聲。

又死人了。

但宋平濤只是習以為常,他身上的官服正在一刻不停地提醒他,遇到這樣的事,他應該怎麽做。

紅黑本就壓抑,宋平濤踏進這家人院子的那一刻,如同索命的鬼魂降臨。

宋平濤作為神仙,當然有實體,他也並不在意自己是否會暴露在凡人面前。

故而當那扇門吱呀響起,如同地府與人間的一線之隔被徹底打破,屋內的人驚恐地扭過頭來,臉上還掛著將落未落的淚珠。

隨即,宋平濤便聽見一聲崩潰的尖利喊叫,有人撲上前來抱著他的衣擺苦苦哀求。

宋平濤從始至終都沒有將目光從小孩身上移開過一次,淡淡開口道:“沒有用的。”

那些人恍若未聞,有人要一拳上前,試圖逼退宋平濤,但都如同落在一汪死水中無力。

宋平濤只是緩緩擡手,便見那小孩周身都散發出光芒,仿佛落日餘暉——

..

外面的風呼嘯著,很快,即便是透過敞開的主殿大門,也看不清外面的景象。

宋平濤臉色如常,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:“本來人死皆有定數,我便只需去收魂,但……但他們的魂魄,我能看到,卻無法收走。”

本來收魂這種事做多了,其實也能遇見許多因為執念不願早早離世的魂魄,抗拒引魂,但問題就在於此——

宋平濤喝了口茶:“但那種歲數的小孩,幾乎還不會走路,更別提能有意識生出什麽執念。”

故,連引魂燈魁首,引魂仙君都收不走的魂魄,一定是有哪裏出了問題。

眾人之間,皆是沈默半響,明懷鏡才道:“所以,宋公子此番前來,是要請我們去幫忙?”

“嗯,”宋平濤坦然道,“這件事情,我一個人解決不了,再拖下去恐生異數,既是與魂魄有關,自然要來八千明極叫人。”

雷定淵點點頭,看樣子是早就與宋平濤商量好了此事:“出事的地方,叫什麽名字?”

桌上的茶已經完全冷了下來,宋平濤看著杯中倒影,耳邊好像又響起了那些哭聲。

良久,他才道:“凈水鎮。”

..

翌日,雪停。

幾人馬不停蹄地趕往了凈水鎮。

比起封門鋪,凈水鎮明顯要正常了許多,只是一座普通的鎮子。

但唯一有些不同的是,明明已經快要過年,鎮上卻鮮有團圓的氣息。

明懷鏡一行人入鎮時,更多感受到的,只有警惕又哀傷的神情。

幾人簡單找了一間住所,安頓了下來。

據宋平濤所說,凈水鎮的問題只有在晚上才會暴露出來,此時天色正早,便只有耐心等待。

入夜時。

鎮裏的夜晚,吃喝享樂沒有那麽豐富,很早就安靜了下來。

幾人從客棧中出發,路上有些昏暗,但正因如此,擡頭便可看見漫天星光。

冬天的夜空一旦晴朗,就會容易讓人醉心其中,明懷鏡仰頭看了一會,前面的雷定淵停下他便停,拐彎他就拐彎。

行將片刻,不遠處有幾個人家掛了火紅的燈籠,走到其中一片院子前,宋平濤卻停了下來。

“就是這裏了。”

雷定淵推開柵欄,明懷鏡搖搖頭,擡腳便進,身後雷通道:“這也太慘了,是連燈籠都沒來得及撤下嗎……”

這家人有兩重院子,方才眾人進的只是第一道門,然而等到明懷鏡要推開木門時,卻突然嗅見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妙的味道。

是血腥味。

明懷鏡心道不好,擡腳就是猛地一踹,同時厲聲道:“住手!”

但話尾只來得及響出半音,他便楞住了。

李向趣臉上沾血,神色漠然,正從躺在地上的人的心口處拔出刀來。

見幾人進門,他眉頭一挑,似乎也有些驚訝,但只不慌不忙起身,扭頭看著他們。

宋平濤難得出現了緊皺眉頭的樣子:“……你這是?”

李向趣十分無所謂,一甩刀,有幾滴血落在地上,隨後指了指自己:“要是我不這麽幹,現在你們看到的,就會是一位無辜的過路人士涼透的屍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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